如碎花落葉般的心境,在他看來,那樣的情感相當低俗醜陋,只是一種虛偽的面具罷了,頑劣不堪,不過是掩飾醜陋的藉口而已。
因為,那正是在說自己啊!
他有多麼卑鄙,早在失去一切的那時就曉得了。
以現有的自身換取未來,什麼都願意做,連正義也能當成籌碼與人交易,就為了活下去。
他捨棄所有,在黑暗世界打轉,做著比殺人放火更惹人生厭的罪孽,那是不為人知的深淵。
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沒碰過?如果把自己曾做過的事情全數說出,大家都會離他遠去吧?
後悔了?自責了?那有什麼意義嗎?
他才不相信「知錯能改,善莫大焉」這種可笑的謊言,不過短短幾個字就能把罪孽消除的話,那還真是太輕鬆了。
他放棄了幸福,放棄了自己。
『哈、哈哈……』
那時,凝視著前方,親眼見證崩壞的經過,他笑了,無論那是瘋狂的笑容,還是真的欣喜。
搞什麼啊?原來這麼簡單,要破壞假象是如此輕而易舉,當那個人將刀子捅入親人的胸口,瞬間,他就明白來不及了,曉得已經無法挽回了。
他沒有阻止,只是看著悲劇的發生,像名旁觀者,刀子並未向著他,是把他當成人偶,抑或是認為他不值得殞命,那些,自己通通不關心。
曾是摯愛的大家都死了,在他面前灑盡了生命。
那血是誰的?淚又是誰的?
腥味濃烈刺鼻,他卻在這個地方待了很久很久。
也許早在那時,自己已經發瘋了。
『還有倖存者?真是太不可思議了,原以為這家的人應該死光……唉呀!小鬼,你竟然能在這種無聊又雜亂的地方待那麼久,精神還正常嗎?』
就算無聊,那也是他的家人遺落生命意義的重要場所。
就算雜亂,那也是他的愛人以自己的血肉布置的一個家。
對於那突然竄入耳中的低沉聲音,他沒有回應,也沒興趣知曉那人何時闖入的。
整件事,從一開始的驚愣,到大笑……現在,他早已不曉得該擺出怎樣的態度才好。
反正,所有人都不在了,留下他一個人,就這樣離開。
為什麼不帶他一起走?
『小鬼,要死,還是要活?』
聞言,他第一次有了反應,轉頭看向男人,本如黑曜石般的雙瞳,從迷茫到堅定,覆上一層晦暗。
他的家人拋棄他,既然如此,自己又為何要隨他們而去?
就此放棄生命,他什麼也得不到。
那一刻,從未表露的黑暗,被人窺視了一角……他是自私的,一直都是。
所以,他開口了。
『活下去,我要……活下去。』
他要讓他的家人看到,自己活得很好,而不是蠢得去赴死。
『即使付出代價也願意?』
『那又怎樣?』
面對男人的嘲諷,他挑釁地瞪了回去,換回對方更為輕視的目光,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愚昧。
『沒怎樣,只希望你之後不要後悔啊!過於天真,翅膀還沒長齊的小鬼。』
男人對他伸出手,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。
『歡迎來到地獄,小鬼。』
他過了很久才徹底了解這句話的意思。
要逃、要逃,必須快點逃走,他的機會只有一次。
快一點、快一點……就算膝蓋已經瘀青,全身已經髒亂,連不停歇的雙腳都痠疼得讓他難受。
一旦錯過就沒有多餘的機會以及勇氣了,這點自己比誰都了解,他只是軟弱無力的一般人,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。
可笑,真可笑,到頭來,他的人生也只有這點價值罷了,正因為想得太過單純,才會落到這種困境。
所有的事情都是他選擇的,無法怨天尤人。
做盡了骯髒事,如今卻只想逃嗎?
猛地,他踉蹌一步,隨即摔倒在地上,周圍來往的人群中,沒有半個人注意到他的狼狽。
正確說來,是沒有人願意多一份關心。
他不承認自己的悲傷,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,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施捨。
「……算了。」
算了,他放棄了,這些掙扎,執著,他都不要了。
這並非不珍惜生命,而是他的人生早在多年前就該劃下句點,如今也只是認清現實,回到當初。
沒有需要保護的珍愛對象,他連自己的命都不愛惜了,又有何活下去的必要?
啊!他嘆了口氣,灰白的氣吐出。
視線一片霧濛,他不甚在意,因為怎樣都無所謂了……也因此沒有注意到,不知何時身邊已站著三個人,最前方的還是位才十歲左右的男孩。
男孩有著梳得整齊貼頸的黑髮,明亮銳利的雙瞳看不出一絲稚氣,端正的站姿像名軍人,當目光看向他的同時,沒人知曉男孩在想些什麼。
清雅乾淨的氣息,跟自己不同,白色的軍服上沒有沾染一點灰塵。
第一眼他就明白了,兩人過去生活的背景天差地遠。
「站得起來嗎?」
他一怔,男孩在說什麼?
問他能不能站起來?自己是死是活與男孩何干?
再怎麼渴望回憶也永遠無法回到過去,男孩也明白的不是嗎?
那失去純真的雙瞳中,他看到了同樣的訊息,兩人擁有不同的過往,但卻是同一種人。
「不願站起來嗎?你想死?」
好一會兒,他才艱澀地喃喃:「……死了又如何呢?」
沒有活下去的堅定意志,又為何要站起來?
不要太自以為是了,他的生命由他決定,哪裡需要不相干的外人隨便定奪?
討厭這個無所畏懼人類的世界,討厭看清自己的每一個人,討厭用驚懼害怕的目光凝視自己的眼神……但是,他更討厭墮落的自己。
討厭這個骯髒、醜陋,無法改變的自己。
「是不會如何……我也沒有立場說別人,想死想活,都不關我的事,不過……」
小小的手,握住了他的手臂,明明是如此嬌小的男孩,卻在寒冬之中努力將他拉起身,眼看快要往後摔去,站在身旁的兩個男人,連忙上前扶住了男孩。
他不明白。
一切都混亂了。
驚愕之中揮開男孩的手,因站不住而向後方跌去並撞到牆上,也沒有將痛苦喊出,只露出異常厭惡的神情,惡狠狠地瞪視這個自大的男孩。
「我最討厭的,就是明明還有辦法活下去,自己卻想死的人。」
男孩挑起眉,這麼對他說。
然後,伸出手。
「想要挑戰命運,就活下去,厭惡這世間的一切,你就努力活給所有人看,然後驕傲地挺胸,讓眾人看見你的勝利,否則,你也不過是個難看的輸家,如果這種結局你也願意,那麼,我無話可說。」
這是第二個人對他伸手,卻是完全不同的意義。
他想要改變,希望改變……但,還有機會嗎?還擁有資格嗎?
他睜開了雙眼。
早晨的光芒透過窗口在房內灑落,讓室內映出明亮的光彩,小鳥的吱啾聲也帶來一絲些微的朝氣,聽見門外不會讓人趕到嘈雜的細微談話聲……這一切,在在顯示著生命的活力,以及寧靜的和平。
他笑不出來。
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房間,看在他的眼裡只有空虛寂寞。
那天,男孩給了他機會,再次選擇了不一樣的道路,如今,擁有了上司,也獲得了同伴。
貌似幸福,但,再也沒有人會在他睜開眼的那一刻,對他微笑,說著「早安」。
生命無法重頭來過。
他已經失去了那樣的甜蜜。
「這些,都是懲罰。」
嘆息聲溢出。
然後,新的一天再次到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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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Sep 05 Sun 2010 20:10
情鎖孤蓮(序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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